落地窗的倒影里,钟会合上了专业书,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又逢秋雨。
供暖前总要冷上一场,即便钟会捂上了冬装,双手也冻得冰凉冰凉。
他没有带伞。
也没有人愿意与他共撑一伞。
任性而刻薄,是颍川大学的校友对他的唯一印象。
自习室的人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每次有人开门总会带一阵冷风进来。
他的合租人,也是他的恋人,这几天不在家。
姜维的恩师住了院。
卧龙军校的明星学者诸葛教授,以前就有些咳嗽的老毛病。
但是最近低烧不退,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说不定……现在正忙着给诸葛亮取药吧。)
姜维一直都很尊敬他的老师。
钟会则暗暗称呼他为老狐狸。
难道不是么?
只要给那双细长细长的眼睛盯上,钟会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像是被人看透了一样。
天知道这只老狐狸在想什么。
每次去他家以前,钟会都要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检查:
——卷毛一丝不乱、着装整洁得体,沐浴液跟那个家伙不是同一种味道的。
姜维表示这是欲盖弥彰:
“士季,你是不是怕我师父认为我们一起沐……”
“——你再敢说下去本英才就不去了啊!”
姜维只好不再多言。
其实他很想告诉钟会,这点小事连夏侯仲权都能猜的着。
(所以说,诸葛亮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啊。)
钟会有点无力地撑着下巴。
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格外响。
“——请速下楼。”
雨水击打着车顶,夏侯仲权半是揶揄地笑笑:
“看见我不开心?伯约还在医院呢。”
见钟会没有应答,夏侯霸只好耸了耸肩:
“他让我送你回家,他怎么知道你没带伞?”
“我家没有伞,”钟会看着掠过的霓虹漫不经心敷衍,“老狐狸怎么样?”
“过几天出化验结果,据说肺里有阴影。”
钟会心里一沉。
夏侯霸补充了句,“黄夫人守了一晚上,我刚把她送回家。”
“那你呢?”
“回学校啊。”
夏侯仲权嚷道,明天早上还要训练。
“送我去医院。”
钟会突然改变主意,夏侯仲权劝阻:
“你知道那儿有多冷么?”
——穿堂风从住院部空旷的过道畅通无阻地掠过。
病房惨白的灯光亮着,屋里零碎堆放的生活用品,以及探望教授送来的礼物。
姜维趴在床边,注视吊瓶的眼睛有些发直。
轻轻推门进来的钟会让他有些错愕,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姜维有些疲倦地站起。
“嘘——”
钟会示意指了下睡着的诸葛亮。
病房的隔间一样的冷。
姜维稍精神了些,用拇指轻轻蹭掉钟会鼻尖挂着的雨珠:
“不是让仲权送你回家么?”
“你明天训练?”
“不是明天,是每天。”
姜维苦笑了声。
钟会皱眉,“那怎么起得来?”
“师娘不能再熬,我好歹要撑到明早。”
依照平时钟会恐怕又要说请护工,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
“让我清醒一下,等会儿就不困了。”
姜维伸手去顺钟会凉的不行的双手,把它们放在额头。
他的体温有些虚弱。
钟会想抽出手,可冰凉的指骨像慢慢融化一样,渐渐恢复了知觉。
这让钟会心疼了一下,手指轻抚姜维略显憔悴的侧脸:
“很累吧?”
钟会难得一见地坦率,姜维放松了很多,手臂圈住他的腰肢,额角蹭着他前额,格外缱绻眷恋。
“没事,明天就好了。”
总觉得这个人随时都能搭在自己身上睡着。
钟会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去屋里睡,躺在旁边那张空床。”
“吊瓶里的液体快输完了,等等吧。”
“本英才去找人换。”
钟会的回答显然让姜维措手不及。
他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这让钟会很是不悦:
“护士站换嘛,本英才知道的。”
不仅如此,英才教育还包括简单的护理常识。
总之老狐狸不会有事的。
姜维一直没动,钟会以为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哪知姜维却突然收紧了手臂。
猛地贴紧的身体,让钟会有些透不过气。
他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像往常一样在自己前额轻吻了下:
“晚安。”
姜维安静地睡下,钟会默默拿出一本书读。
消炎药起了作用,诸葛教授前半夜睡得很好。
滴速不快,药有些刺激,凌晨两点多最后这瓶液体才见底。
钟会按了一下床头的铃,值班的护士没能及时过来。
他不想再等。
毕竟挂着吊瓶无论病人还是家属,都不能安心睡觉。
(话说回来,本英才算他哪门子的家属!?)
慢慢揭开胶布,拔掉针头,用手指压住诸葛先生手背的针孔,钟会抽空思考这终极难题。
抬头去看诸葛教授,他已鬓发花白,五官却依旧端正,眼角有沟壑似的深深皱纹。
他突然用有些浑浊的目光凝望自己。
这把钟会吓了一跳:
他与诸葛先生,一直有难以言明的芥蒂。
先生一直对姜维寄予厚望,自从知道他们的恋情以后,越发督促姜维的学业。
这让钟会难免有“你们在一起是浪费时间”的错觉。
(或许伯约是他疼爱的学生,他才勉强接受我。)
钟会有点尴尬地望向自己按住诸葛教授的手。
他不擅长缓和气氛,立在床边像一尊冰像。
哪知诸葛教授竟微笑了下。
他蜷曲的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睿智而慈祥。
这笑容并不虚假,钟会放松了些:
“伯约去休息了,老……老师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就好。”
百密一疏,钟会还是险些脱口而出一声老狐狸。
还好挽救及时,真是太机智了。
“让你熬夜,他倒安心睡觉,”诸葛教授轻咳了几声道,“明日我教训他。”
“他有训练,我让他休息的。”
钟会坦言第二天没有课,而且现在也睡不着。
诸葛教授点了点头,退烧让他清醒很多,靠在床头和缓问:
“看得什么书?”
有名望的学者钟会见过太多,偏偏在诸葛教授面前,他莫名地紧张。
“《毛诗传笺》。”
钟会把手里的书奉上。
“伯约也喜欢郑玄先生的书,”教授信手翻了几页,“他偶尔也写文章。”
不过你精于笔墨,恐怕他不愿班门弄斧。
“他没有给我看过,我们经常下棋,有时他在阳台弹琴,我就去书房写字。”
钟会并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时带着笑意。
不过就想打消诸葛教授认为他俩会耽误学习的顾虑。
“胜负如何?”
钟会想了想,“不相伯仲。”
“反正无事,我教你赢他,”诸葛教授示意他取来棋盘,“可想学?”
“当然,”钟会想到姜维对诸葛教授棋艺的形容,几乎方圆百里无活物,“不过总赢也没意思。”
“不妨,等你赢够了,慢慢教他便是。”
细水长流,够你胜个一年半载了。
诸葛教授平静地为钟会指出对策。
(不愧是老狐狸。)
钟会不免同情卧龙军校当年那位刘校长。
早晨天晴,温度却迟迟没有回升。
睡眼朦胧地替诸葛亮收了棋盘,钟会在家补了一上午的觉。
姜维打电话时,他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
“士季,我要先把师娘送到家再回去。”
一熬夜就头疼得厉害,钟会用有些迷糊的声音问:
“那你今晚不在医院值班?”
“师兄陪着师父,除了冷点,没关系。”
“哪里是冷一点,”想到昨晚的经历,钟会认真地反驳,“好几点。”
“难为你了,”姜维的声音温和地在钟会耳畔萦绕,“等师父康复了,我陪你下棋。”
“你别后悔。”
想到刚从老狐狸那里学来了几手,钟会笑了一下,不能提前暴露目标,“你在哪?”
“等师娘出门,”姜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摇头道,“她想等师父量完体温。”
钟会一时哑然。
“老师的情况不太好,”姜维叹了口气,“只要停药,他就没法退烧。”
钟会昨天也听见了他肺部嘶哑的鸣音。
“师娘担忧师父,即便回家她也睡不着觉,更闲不下来。”
姜维有些无奈。
钟会想到今早天色未明,黄夫人已经把热粥送来。
“士季,我说不定还会晚一点,老师叮嘱我检查家里的暖气,今天试水。”
不用等我吃饭了。
“要是漏水了呢?”
钟会随口问了一句。
“那我可能就回不去了。”
“……我知道了。”
钟会淡淡地答了声。
感到钟会有点低落,姜维有些抱歉地说,士季,最近没怎么好好陪你。
电话那一头没有回应。
微弱的电流声维系着通话。
两人都没有挂机。
“士季?”
姜维试探着唤了一声。
“……恩?”
钟会果然还在听,姜维尽量用平缓的口吻嘱咐:
“如果我不在家,记得睡前把门反锁。”
“好。”
“再看看天然气有没有关掉。”
“还有么?”
钟会静静地听他在电话那边絮叨,追问了句。
“有。”
姜维认真地回答说:
“我有点想你。”
“嘟、嘟、嘟——”
果然话筒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忙音。
傲娇终归还是傲娇。
不过姜维难得失算。
他正仔细检查着暖气管,门外一袭冬装的钟会,拎着与他几乎格格不入的蔬果,欲盖弥彰:
“——本英才来看师娘。”
姜维笑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没再说话。
晚饭是师娘包的饺子。
钟会在厨房照猫画虎。
“这些是今晚吃的,桌上的明早煮好了带给你师父。”
黄夫人又催促姜维把饺子冻进冰箱:
“剩下的你们拿回去,别总叫外卖吃。”
姜维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也不常在外面吃,因为姜维总觉得有点烟火才算是家。
“我们少拿些,后天还能再吃一顿。”
“后天吃长寿面,”黄夫人低叹了声,“你师父这个生日怕是要在医院过了。”
钟会突然想到他曾问过夏侯仲权教授的病情。
“好像后天出化验结果?”
黄夫人怔了怔,点头应了一声。
钟会突然觉得自己问得不合时宜。
他一向都不太会表达。
卧室很冷,姜维从师娘那里多要了一床被子,又把床头叠好的大衣搭在钟会身上。
尽管如此,仍见钟会在被窝里蜷缩着躯体,心底不忍:
“明晚我在医院,你早点回家休息。”
怕他误会,姜维解释说不管医院还是这里都太冷。
而他们租住的那间公寓,钟会从不吝惜开暖风。
钟会没有回答。
“生日礼物你准备了吗?”
“没有,”姜维摇了摇头,“什么都不用买。”
姜维想到以前的例子,不管买书还是笔墨,在家都是公用的。
而且能买来的,师父什么也不缺。
尽管他家看起来朴素得很,但师父师娘都是高薪。
“跟他祝个寿,再静静听他教导就行。”
其实老师并不絮叨,只是唯恐少说一句晚辈茫然。
钟会在蓬松的被子里睁开湛蓝的眼睛:
“又要听他忆苦思甜么……”
姜维淡笑了声,宽慰钟会说,你也可以央他教你学琴,这样他还能少问些我们的事。
“你连古琴也是他教的?”
“恩,”姜维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也很好看,“有一年他生日,我弹了《梁甫吟》给他。”
倾囊相授。
钟会不免想到这个词语。
他知道诸葛教授夫妇待姜维视如己出,而姜维对他们也发自内心的敬重。
——倘若他的恩师真的罹患重症。
恐怕不仅是黄夫人,他更不知会有多悲恸。
钟会忍不住低声试探着问他:
“伯约,如果化验结果不理想呢?”
姜维霎时怔住,表情有些僵硬。
钟会难免觉得自己真是又问了不合时宜的话题。
拨了拨钟会前额的碎发,姜维尽量轻松地说:
“我想对老师承诺,给师娘养老送终。”
师娘待我很好,我不愿看她孤零零地离开这个世界。
“哪天我可能会常在医院守候,那段时间会和现在一样忙碌。”
他轻轻拍了拍钟会裹着被子的躯体,沉声说委屈你了。
钟会窝在被子里摇了摇头,看不清表情:
“难怪老狐狸最喜欢你。”
大概因为姜维真的很懂事吧。
他应感谢诸葛教授将姜维培养成了有担当的磊落君子,也觉得他给姜维的期许和担子都太重。
让他总是考虑着别人,却极少善自珍摄。
钟会多少有点感慨,默默地把被子分给姜维一些。
“……士季?”
“本英才要睡觉了。”
姜维怕他受凉,只好拥住他,一起蜷在三条被子里。
棉花与大衣的重量几乎让人翻不了身。
不过钟会向来缺乏安全感,被温暖包围反而很惬意。
柔软的发心磨蹭姜维的下颏,钟会寻觅着最舒适的入睡角度。
姜维只好叹息。
他的手掌按在钟会后背,钟会扭动时精致的肩胛骨也随之一张一合地翕动。
简直是欲罢不能的诱惑。
“老实点,别动。”
姜维沉下声音在钟会耳边警告。
显然威胁力度不够,钟才子抬起眼睛狡黠地盯了他片刻:
“你心有杂念。”
姜维坦率地笑了声,伏身将钟会压在身下,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心思:
“士季,我是君子,又不是圣人。”
“谁让你当圣人了?”
钟会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真切地落在姜维的耳中。
姜维点了点头,他今天有些黏人,温驯得像某种大型动物:
“也对,圣人无情,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
他会惦记病重的老师,担忧年老无依的师娘,想念许久没有好好相处的自己。
哪边照顾不周,都会让他困扰。
这样的姜伯约很孤独。
钟会第一次发觉,他的恋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纵容着他的亲昵,钟会注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伯约,老师生日那天,我们一起拍张合影吧。”
这个礼物应该比买来的有意义得多。
还有,明天你在医院值班,要是不放心师娘,那把她接回咱们家?
“反正本英才舍得开暖风,也不多师娘一个人。”
“你说真的?”
姜维有点犹豫地重复。
“你认为我只是说漂亮话?”
“不,”姜维凝了钟会片刻,感慨万千,“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
钟会被轻轻啮咬了一下耳垂。
“士季,如果老师的病是虚惊一场,那你可就要有事了。”
你这样聪明,应该不难理解我的意思吧?
***
诸葛教授生辰那天,黄夫人一早就去取化验结果。
钟会提着电脑在医院写作。
“——先生今天心情不错。”
来探望诸葛教授的人们都能看得出。
钟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镜架,他不太会应付寒暄,只好对屋里客人礼貌性地点头。
蒋琬先生就问道钟会与诸葛先生的关系。
“学生。”
不等钟会尴尬,诸葛教授自然而然地带过。
想到姜维,蒋先生难免歆羡:“您有很多好学生。”
(先生说了谎。)
等屋里又剩两人时,钟会停下打字的手,望着诸葛先生,不知所措。
“你不必在意。”
后者摇着羽扇缓缓地说:
“吾人平生所学甚杂,往日观书偶得的棋路传授与你,也算我们有师徒情分吧。”
钟会凝了凝。
诸葛先生,果然心细如尘。
“只是书法文章恐怕教不动,你家学渊源,今后也提点伯约多做功课、少些玩耍。”
诸葛教授突然剧烈地咳了几声。
他始终对伯约放心不下。
这难免触动钟会的心结:
“先生,我并未耽误过伯约的学业。”
相反还有很多东西能教给他。
钟会难免有点委屈。
“你可能误会了,”诸葛先生叹了口气,“吾人平日也常对伯约絮叨,要他切莫耽误你的学业。”
也不为别的。
只觉得无论从军从教,能力越强,越能对你们的事置喙的人就越少。
“这也是老师唯一能为你们想到的出路了。”
……
若老师有不测,我想对老师承诺,给师娘养老送终。
钟会突然想起姜维的话。
他师徒二人皆如是,永远都在考虑别人。
诸葛先生探身去取水杯,手有些抖,晶莹的水珠在被单晕开一片。
“等这一病好了,也不知这双手还灵不灵便。”
钟会盯着他贴满胶布的手背,端起杯子,“先、先生想要拿什么,我帮你就是了。”
“想弹弹琴,”诸葛教授笑道,“有一年的生日,伯约弹了《梁甫吟》给吾人。”
姜维对他说过此事。
“那次老师见他食指上绑着胶布,却没想到他的指甲是裂开了。”
“他不肯说,多亏月英心细发现得早,撕开胶布时疼得厉害。”
诸葛先生嘱咐了许多。
“伯约总怕麻烦别人,很多事都想自己承担,吾人看不见的时候,也须你多惦记。”
钟会只好应承下来。
“不过士季,你也莫要觉得老师偏心,因为吾人也常叮嘱伯约。”
什么?
钟会扬起了头。
“士季比你年幼,要好好照顾他。”
***
诸葛教授的肺部有一片阴影。
初入病房时主治医生说出这消息,黄夫人几乎站不稳。
“好在最后确诊,不是肿瘤,也不是结核。”
——肺部感染。
尽管这种病对于体质偏差的诸葛教授来说也甚是危险。
但是这并非绝症,仅凭这句话也是天幸。
听罢黄夫人所言,病房里皆是舒了一口气。
晚宴的氛围轻松得多。
这本该是件好事。
然而许多天里,姜维都没有如那晚所言再碰他一下。
钟会敏锐地发现,他的手臂缠着一圈圈绷带。
姜维只好解释,师父生日那天,他和仲权去医院的路上做了件好事,然后负了点伤:
“好像被我们送进去的人有前科。”
“所以反抗得这么厉害?”
钟会有点在意,姜维则顺了顺他的卷毛:
“别担心,我没什么事,”他轻轻推开钟会,回房间抱出被子,“这几天我回小屋里睡。”
钟会怔了一下。
姜维对他摆了摆受伤的手臂,“不然永远也好不了。”
他在躲避自己。
即便是最简单的换药,他也不许自己接触他的伤口。
想到诸葛先生对他讲过的往事。
钟会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三天,直到他敏锐地发现姜维在照顾诸葛先生的空暇在化验室做了多次血检。
不免有阴翳浮上心头,联想到他的伤情,钟会有些不安地质问夏侯仲权:
“姜伯约,他有没有事瞒着我?”
“前天陪我们去打了会儿游戏,这也让你发现了?”
钟会完全没有相信这么拙劣的谎言:
“——为什么他要在医院做那么多次化验?”
“士季,这不是省得你们以后婚检嘛。”
夏侯仲权打了个哈哈。
钟会平复情绪,冷静得有些可怕:
“仲权,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有处理不了的事,你知道我有很多特殊方法。
换而言之,你也明白本英才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钟会的父亲弃政从文、兄长目前身居津要。
夏侯仲权权衡利弊,也只好妥协道:
“士季,我答应过伯约,连他老师都瞒住了。”
——我们在地铁抓住的窃贼,是个瘾君子。
“背后有不少案底,一旦进了警局就可能很难出来。”
所以他才拼命挣扎。
“可他并非伯约的对手,于心不甘,就用染着自己鲜血的碎玻璃划伤了伯约,歇斯底里地吼着,他有血液病。”
他想伯约和他一起死。
士季,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病。
吸毒者用针头传播,你在小说里也写到过。
夏侯仲权低下声音:
“伯约怕诸葛先生没法安心养病,也怕会传染你。”
屋里的暖风静静地送着,扇叶规律地摆动。
“潜伏期里他会一直去做血检,直到他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他才敢触碰你。”
你能不能答应我,就静静地等待三个月?
***
钟会在化验室门外找到了姜维。
他用锐利的眼神扫了一下他手里的化验报告,强压火气,拉起姜维受伤的手臂:
“让我看一眼。”
“我刚刚换了药。”
“拆开,”钟会不容置疑,扫了一眼他泛红的伤口,“你肯定每天都试过温度表,给我记录。”
“你在说些什么……”
“住口!”
钟会不愿再听他掩饰,“跟我过来。”
“去哪里,”姜维知道他再瞒不住,“士季,不管在哪里都是这些程序。”
冀州军区总院一路颠簸。
钟会很少自己开车,尤其平时有姜维兼职司机,他更乐得清闲。
而其实他驾驶技术相当娴熟,想必又要归功他家族的英才教育。
姜维甚至认为他还极有可能会开飞机。
钟会一句话自诩的话也没有说。
哪怕姜维想缓和气氛,也会被他冷冷打断。
姜维就只好任钟会把车开进军区医院肃穆的白杨树下,门口站岗的警卫还对那辆车敬了个礼。
来苏水略带刺激的气味萦绕鼻端。
姜维靠着病床的枕头,钟会让他静静地待一会。
没过多久他再进门,手里翻阅着厚厚一沓诊断证明:
“HIV阴性、非乙肝病毒携带者、无疟疾……没想到这个窃贼还挺健康。”
恐吓人的时候倒像那么回事。
“不过反正出来放风,不如再做个胃镜、登革热也给他查一查?”
姜维叹了口气。
能把这个嫌犯从警局提出来化验,他的恋人果然动用了特殊方法。
而听钟会越发贪玩的口吻,那窃贼恐怕很不好过。
不免有些感触,姜维伸手揉了揉钟会的卷发。
“士季,又让你担心了。”
毕竟这次不是小事,他也知道钟会很生气。
果然钟才子全不领情:
“烈士子弟因见义勇为壮烈牺牲,你是不是特别想本英才在报纸上看见你的头条?”
姜维无话可说。
钟才子很认真地盯着姜维的眼睛:
“姜伯约,没有下次了。”
说不定再发生这种事,你就没这样幸运了。
“你完全可以报警,就算来不及,也没必要非把他抓起来。”
姜维诚恳地点头,心底一暖,疼惜地轻抚着钟会的侧脸:
“你会在乎我,是不是?”
“……恩。”
难得没有躲开,钟会停了一瞬,承认得坦率。
他极少会对人展现出脆弱。
这换来姜维一声轻笑:
“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是怕没有人喂咱们家的鱼,或者怕没人给你做饭了。”
钟会安安静静地摇了摇头,小心地错开了姜维的伤口,用细致的手臂环住姜维的脖子。
姜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清冷的气息很舒适:
“士季,今后能用脑力解决的问题,我绝不再使用暴力。”
钟会的手很凉,握住这双手时,彼此都能感到熟悉的温度。
他很健康,他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想到这些,钟会的眼睛有些酸涩,这让姜维突然不知所措。
姜维只好安抚着吻上钟会的前额,笑说士季可不可以也答应维一件事呢?
“好……等等,你先说什么事!?”
钟会突然一怔。
多次的经验让他本能地察觉,前方似乎有个陷阱。
果然姜维笑着将他轻轻拥住,用只有钟会听得到的声音说:
“——让我履行在师父家那晚的约定吧,毕竟我已经搬出大屋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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