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钟,清水,维亮师生向。】
【黑化士季,可能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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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官城,中元雨。
相传旧历七月十五阴气深重,便有亡魂可徘徊往返于阴阳两界,因而新丧之家可于此日祭祀先人。
也算是托了钟会不许属下城中造次的福,闻名遐迩的锦里长街,一串串灯笼仍在入夜后随风摇曳着妖冶残红,静谧得几乎让钟司徒错以为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来成都的游子。
——真是的话,也不错呢。
如果自己只不过是游学于此,那么来到成都之时,恐怕姜维反而会先他一步出城迎候吧?
不用多想,他也肯定会劝诱自己说,君家世代食魏之禄,今又为何反助司马氏颠覆朝纲,何不与维共图大事云云。
横竖无非都是家国天下罢了。
他这个人,自从剑阁初见便让人觉得无趣。
他能像是尊泥塑似的没日没夜当风立在隘口,任是剑阁的寒风凛冽刮骨一样也纹丝不动。
也能在中军主帐里高张灯火,任身边的军士把饭菜端上来又撤下去,热了一遍又一遍。
总而言之,真是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瓜的人。
对,就是这个字眼,还是钟会在街巷里跟成都的百姓学的,那天晚上的姜维又在灯下捧着诸葛亮留下的兵书宝贝似的啃着,一边百无聊赖写字的钟会盯了他许久,实在忍不住冒出一句:
“——你这个娃儿啷个瓜兮兮的。”
把读书中的姜维惊得差点栽到灯台上。
“……士、士季?你刚刚说什么?”
谨慎地放下书卷,姜维从烛火的微光里凝神望着。
“没什么,就是觉得贵国的语言太传神。”
用来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
姜维好像是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埋头去看看书,钟会也垂首去继续写他的字,本来缓和了一些的气氛又似乎渐渐冷淡了下来。
许是钟会缺少安全感的天性使然,冷场的时候,总令他很不自在。
不过每次在他旁边的姜维,应亦如他一般坐卧不安吧?
不然他为何总是把一本书读了一页又一页,却仍有空分神去听自己一句嘲弄的闲话?
心有杂念罢了。
丞相,陛下,北伐,复国……
他脑子里的这些杂念,钟会都懒得费劲去猜。
其实姜维也未曾想过隐瞒,几乎无人不知他对这个国度的执念有多么深。
成都细细碎碎的哭声,在摇红的夜色里格外幽咽。
战火频仍的岁月,它像是能一丝一缕地牵动鬼魅还乡似的,隐约从渺远处传来,徘徊了一阵,又含蓄地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掠去。
说起鬼神,魏军传闻,钟司徒是信的。
对此军中亦流言甚多:
不是传说他老爹七十四岁才有了他,还是跟一个女鬼生的么?
不然为什么只有他会在定军山被诸葛亮的幽灵魇住,吓得下令不许伤害蜀中生灵?
好可怕的家伙,估计是亏心事做多了吧。
听说还记仇得很啊,还是别私底下议论他了罢。
也不知怎么的,传的久了,刻薄的钟司徒怕黑又怕鬼,好像成了贴在钟会身上的标签似的,导致一早便有魏将提示说两国连年征战,亡魂无数,还请司徒大人回府今夜早些歇息云云。
议事毕后,竟连车驾都为他备好了。
钟司徒也只得从善如流。
(当真是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钟司徒挑选如今这个住处的时候,作为降将的姜维在旁相陪,他则一边习惯性地用指尖卷着头发,一边听着身旁那个英挺的将军谨慎地推荐:
“这是前任大将军费祎故居,此处可称谦雅简素。”
“——被人在家中行刺而死,实在不祥。”
姜维只好又推荐蒋琬旧宅:
“蒋公琰先生社稷之器、优容雅量。”
钟会遗憾叹道:
“——只可惜他壮志未酬,却已病重身死。”
就这样姜大将军陪钟司徒莫名其妙的游遍了整个成都,眼看暮色渐沉后者却逛街似的买了一堆可能永远也用不着的东西,不仅次次拒绝自己所有的提议,居然还都能提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让姜维对身边心不在焉的钟司徒无可奈何,偏偏还不能对其军法从事。
好在身边没有第三个人,他只得牵着他的袖子把他从成衣店里蜀锦堆中拽出来,很认真地盯着他眼睛:
“士季,你再选不出个住处,今晚可就要睡街上了。”
钟会看了看天色,姜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所以他有些狡黠地反问说:
“伯约,我真的挑哪里住都行么?”
行行行,只要你能住下就行。
尽量保持着温文尔雅,实则受到一整天走走停停逛街折磨的大将军心里有个声音呐喊着。
钟司徒有那么片刻的沉默,像是进行了很艰难的抉择:
“——那我是住丞相府还是武侯祠?”
那一瞬间,姜维只觉生无可恋。
好在钟会思虑片刻摇了摇头,以地处偏远交流不便否定二者,退让一步说:
“不如本司徒就委屈一下,住在伯约府上?”
“……”
有了前两个选项作为铺垫,也为了武侯祠和丞相府里老师的英灵,姜维答应的速度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就这样,他们结拜了、然后就住一起了。
当晚——
一干魏将瞠目结舌。
城中蜀将提起此事,面露难色羞于启齿。
尤其是姜维部将,简直是要组队冲向武侯祠面对丞相灵位高呼救命的态势:
“——丞相您在天有灵快阻止他们的神展开吧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就连多年后史家春秋笔法也难免粉红地勾上一笔:
“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尽管在魏将眼中自己是深入虎穴,在蜀将眼里这就是厚颜无耻,不过钟会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放眼整个成都城,再没有比大将军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只要他十万大军的将印在手,这位令晋公都忌惮的蜀汉大将军,于公于私,都会拼死保护自己周全的。
不必担忧前朝遗民行刺,也不用看蜀将不悦的脸色,还可以顺便把西蜀第一人当作玩伴陪着读书下棋,入蜀的生活质量并不差。
钟士季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会做生意了。
哦,对了,将印归根结底也不能算是他的。
那是晋公大人的。
所以……这倒是个无本生意?
这将一切掌控于己的感觉,是贪恋安全感的钟会自幼就痴迷的。
姜维仿佛正与他相对,很多事他都无可奈何。
譬如刚刚搬进将军府时,他就能看得出姜维有多后悔当初答应得干脆。
钟士季,他可以一边让主簿记下来今日他称赞自己为“公休、太初”,一边住在自己家里,使行走坐卧和复国大计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子。
居室变成了棋局,行为变成博弈,他是有着剧毒一般的才子。
***
车夫缓缓载钟会回府,街上仍在摇曳的灯火,灯下有提篮装着单薄的祭品的妇孺。
距离近了些,能听得见她们小声地念着亲人的名字,车身掠过火盆带起灰烬里的火星,纠缠不清又挥之不去。
仿佛想从绝境里浴火重生一样,又被凄切地碾进尘埃里。
辚辚车声里的街市有长者感慨道:
“都没了,打仗,打仗,大将军连年的打仗,能打得都没了。”
“不能打的,在朝廷里看大将军的热闹,看着,看着,然后国家就没了。”
下车他在门外唤姜维,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街巷里偶尔升起的孔明灯、辣得让他眼泪都流出来的食物以及蜀锦比中原丝质品如何妍丽。
姜维就同他一起坐在院落的一隅,备下些薄酒,安安静静地听,钟会说得开心,闹着也要喝酒,偏偏不肯冷场,就又要听姜维说些什么。
姜维叹着,允文允武,还有你钟司徒想了解的?
而钟会就耍赖似的央道:“那就不说事,说一个你永远有话题的人吧。”
姜维有些疑虑:
“……丞相?”
“恩,反正趁我不在,你也肯定是祭奠过他了的。”
“你知道?”
“闻到了烟火味。”
“我换过衣服了的。”
“那就真的是了,”钟会带着倦意半垂着眼睑,盯着池塘里的游鱼,“烟火味,是我刚刚骗你的。”
姜维笑了声,这个人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更漏不知疲倦地滴落,酒壶也慢慢见了底。
将军府的一方天穹里盛满了细碎的星砂,所以抬起头去看星空的钟会,眼睛里也闪动着幽微的萤火,他累了的时候会迟疑一瞬,而后借着醉意靠近姜维,用有些清香的发心抵着他的下颏,发丝就垂落在他手背。
他永远都不会拒绝,至少在自己还有价值之前。
姜维翻过手掌捻着钟会一缕头发,触感凉润:
“国破人亡,我怎有颜面再提丞相。”
“可你忍辱负重不惜讨好我这样的权臣,他该心疼你。”
“这又是他托梦告诉你的?”
“恩。”
“这也是骗我的吧?”
“是。”
啜着酒浆,川酒浓烈,无法去学旁边这凉州人饮酒的样子。
钟会狡黠地笑了一下,索性合上了细长的眼睛,夜里风凉,他去姜维怀里寻找舒适的体温,姜维也只好解下披着的风氅把他小心裹起来,像拥着一只厚厚的茧。
钟司徒直白地分享着他做事的经验:
“解释不通就都推给天象,错了也是天意难测,不会有人去怪天的。”
“那么,丞相定军山显圣都是你骗人的吧?”
茧里的钟会懒懒地点头。
“……托名武侯说出‘汉祚已衰,天命难违’的事实,打破了蜀人迷而不返的北伐痴想。”
“又竖起一面保国安民的白旗,为他们降魏解除后顾之忧,给了他们永居锦官城的幻梦。”
钟会闭着眼睛问姜维,伯约,我是不是很聪明?
“不仅利用了病故多年的丞相,还没有人能钻进梦境拆穿你的谎言。”
无解之局,确实高明。
钟会却再次展颜笑道:
“而你这个武侯的弟子,堂堂的蜀汉大将军,明知我弄虚作假,却偏偏无计可施,这岂不是更有意思?”
说罢他便笑起来,笑得不停。
直到笑声让姜维背脊发凉,碎发投射下来的森森阴影笼罩着他漂亮的眼睛,让姜维看不清他的表情。
“伯约,”钟会止住笑声,捧着酒杯啜着,“将军府的酒太难喝了,还是你老家的甜醅更好喝,你若是还在魏国,要快马加鞭给我送些……”
姜维则轻叹说,在曹魏我可能就不会认识你了。
“我是司徒……不对,不来成都,我也是秘书郎钟王佐,我的官职远高过你,你要听我的……就算在魏国,你也要听我的。”
解释不通就推给天象,胡言乱语就推给烈酒。
可是这分不清是无赖还是醉话的口气,竟然让姜维有了另一种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揣测。
……难不成是在借着醉意撒娇么?
姜维见他辣得难以下咽,伸手去拿他的酒盏,却被带着醉意的钟会躲开,他又任性起来:
“我不喜欢别人拿走我的东西。”
“这酒盏明明是我家的。”
“它们都是我的,连你也是我的……”钟会想了想,端着酒盏,又有些昏沉地扫视着偌大却空无一人的府邸,自言自语一样,“可是现在除了权力,我还剩下什么?”
本来就不讲道理,醉了更讲不清道理。
姜维不同他争辩,只是不再给他倒酒。
钟会还是想听他说些什么,只要他不睡着,就要听到些动静。
“小时候睡在一间很大很大的屋子里,每天都有人按时吹灯,却没有人愿意留下来一会儿,给我讲一个故事。”
姜维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只露出来亮晶晶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黑夜的孩子。
虫鸣仍在耳边窸窣着。
姜维就在秋声里平静地叙述:
“天水的夏天,父亲休沐时带我去河边,我用父亲的枪刺穿游鱼带回去给母亲。”
“我家是不缺这些的,可父亲却愿意看我打猎,他说男儿当有远志,要么智定一方,要么武平天下。”
“后来我遇到了丞相,他因劳碌渐染沉疴,仅不惑之年就鬓染霜雪,他如数家珍地将蜀汉的典章制度一点一点教给我,让我惊讶地看着印象里贫弱不堪的蜀地清平自厉……蛮王羌兵、敌国降将、各地士族都能在这个国度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每次随丞相出征,再艰难的败局都会有丞相撑起,让我总有一种,他无所不能的错觉。”
“他看着我的眼里都是慈爱和希冀,总是让我推着他去最高的山崖,用羽扇指着夜空说,伯约,你看,这颗年轻的将星就是你。”
姜维的声音黯了下去。
有游鱼从水面跃起,又沉溺在湖底。
“可是再后来,他们珍重地捧在掌心的国家,小心翼翼地交托到我的手里时,却被我的无力打碎了。”
“士季,兵戎相见的那天,若你能杀我,一定不要手软——不然我会一次次地尝试再把故国从废墟里拼起。”
叹了口气,钟会又在他肩窝找着合适的角度。
何必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明都是最知天意的人,却都在做些逆天改命的事。
武侯如此,姜维亦复如是。
钟会酒意稍稍醒了些许。
虽然总是蹙着眉头,可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人,品格性格都很好,除了死心眼以外,恐怕是再没有别的缺陷了吧?
所以钟司徒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想听故事了,我要听琴。”
“……”
“你弹给我听,捡最好听最应景的。”
“……”
钟士季,态度转变起来比翻书还快。
若那时有川剧,姜维真有推荐他学学变脸的冲动。
好听且应景的曲子,钟司徒真的是爱出难题。
“想听什么?”
“琴者,心之言也,想听听你的心声。”
“那就弹歌诗,祭奠两国死难的将士?”
“随你随你,反正不管弹得好不好听,司徒大人都没有赏钱。”
也是许久没有抚过琴,指尖触碰到琴弦的瞬间,几乎能察觉到它因兴奋而微微的颤抖。
姜维垂首去按琴弦,钟会则裹紧衣裳靠在将军府的廊柱,他本以为蜀汉新亡,姜伯约要弹的是那首诗经里悼念故国的《黍离》,而他雄浑底气在覆亡的蜀地慷慨悲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
心之所向,九死未悔。
虽然无趣,也真是个偏执得可爱的家伙。
钟会借着琴声将烈酒倾洒向蜀汉的土地。
◤姜钟 锦城旧事抄 Fin◢
*/ω\*)看到这里的宝宝们好,此处阿霜。中元节的昨天晚上祭拜祖先以后大家就不知不觉回忆起先人的往事了,我想大概怀旧都是不可避免?呃,至于历史向就不要纠结了,因为中元节在南北朝才正式开始流行。最后慈爱儒雅的丞相、聪明绝顶的士季还有偏执成狂的北伐小王子姜伯约都是我命,呃,我还站策瑜甘凌曹郭荀丕总攻,有同好的话欢迎来搞(๑•̀ㅁ•́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