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特典/曹郭】忽如远行客
（仍旧是一篇挺久远的存货了，七夕写给曹郭的一篇文，谨慎食用。）
古人信阴阳五行之说，故而将金木水火土并日月二星统称“七曜”。无论七夕是妙龄女子对于针黹女红的追求还是文人墨客春秋代谢的感喟，于乱世来说能得一日安宁，已是天幸。
嘛，其实也总有些人，无论乱世与否，都看起来水火不侵一般。
七夕赶上休沐，这懒偷得顺理成章，那时暑气渐消，夜里微微有些发凉，抱着丞相年底赏赐的桂花酒，郭嘉有些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许昌城，也不知道是喝得清醒还是愈发的糊涂，他的眼睛反而比平时更加清亮，周围的环境看得也一清二楚。
“许昌可比主公初到此地时繁华得多。”
月光亮得澄澈，隔着高墙和婆娑花影透来的是大户人家拜月女子们的倩笑，笑声在太静的夜里有些缥缈，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天河上飘下来的，又不知随风飘到何处去了，太欢愉的气氛反衬得抱着酒坛的郭嘉形单影只，时深时浅的脚步轻得有些可怕，让乘车远远驶来的曹操着实吓了一跳。
像个匆匆的过客。
车夫未等主公明示，手掌却已先攥紧了缰绳，只待主公令下抖开它、将车驶到喝醉了的军师祭酒近前，反正他已无数次都是这样被拐回去的。
主公曹操，他待郭嘉军师极好，那是曹军上下公认的事实。
不过也鲜少有人置喙此事，一来是曹公拿定了主意旁人动摇不得，二来也是那位军师祭酒郭嘉先生，实在是太过单薄憔悴，加上为人处事常带着温和随意的笑容，令人实在难以对他动气。
更觉可笑的是，竟连主公都对他那军师祭酒无可奈何。
那年曹公进了相位，有不少自称是海外方士的招摇撞骗之徒声称曹丞相乃是天命之人，又悄悄说大汉乃是土德，丞相顺延汉祚自然也是土德之人，奉天承运、在所难辞，说得多了连曹总都有些飘飘然。谁知话音传到郭嘉那里却变了强调，说主公真是土德保佑，难怪咱们曹营终日要侍弄屯田。
曹操听罢苦笑，继而有些悲愤地赶走了那群方士。
后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逐鹿江北袁绍覆灭，不少方士又如雨后春笋席卷而来，有了上次的教训再不敢提土德之事，只叩头道如今诸侯并起大汉失德，相生相克，丞相方为金命，且是非同一般的金命。
同样是有了上次的教训曹操谨慎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郭嘉，多年来他已养成了习惯，只要郭嘉预言此事不成，就算天大的好处他也不办。
这也是因为郭奉孝的诅咒，与曹公的大笑一起并称曹营两大不可破解恐怖事件。
不过郭嘉这次居然很给面子，乖乖站在曹公身边，认真听这些海外术士喋喋不休的推断，有的说丞相是金印上的那块金，还有的说丞相是金锭子的那块金，为首的方士皓首苍髯飘飘欲仙，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表情悠然：“我说，你们统统不对，丞相岂能是此等凡品。丞相当是王母娘娘头上一支金簪子啊。”
闻听此言方士们纷纷附和，曹操有些犹豫地看向身边一直不发一言的郭嘉竟突然笑了出来，神情容色仿佛是只刚叼了别人家熏鱼的白猫，说出来的话也刁钻：
“曹操大人，原来是您画了道天河残害了牛郎织女这么多年。”
曹公用力咬住牙关，才避免在这群江湖骗子面前把正喝着的茶水扣自己一脸。
而后据说曹总留下军师祭酒单独谈话，谈话内容未能入载史书，想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俩也总是喜欢凑在一起说些没用的闲话废话，最后曹营的参谋长又莫名其妙的病得反反复复，好好的一个七夕却只能在军营的帐篷里拉开一角，透过微凉的空气去看那繁星璀璨的，薄薄的天空。
“今日众将在升帐时见你不在，还问你是不是又病倒在榻上。”
曹操温柔的揉着他有些枯黄的金发，却不忍看他病中惨白的面容。
“文若见孤来之前也劝孤叮嘱你，若能少贪几杯，下一年七夕必然就不会只你缺席了。”
“除了这些以外，曹操大人就没有别的有意思的事情？讲给嘉听。”
这任性的态度倒是一成不变。
“今日宴席里孤问彰儿，你们兄弟与文若学习多年，可有所收益？”
郭嘉笑道：“曹操大人，您又为难四公子了。”
曹操没回答话，只是自己讲着：“彰儿说最近没读什么功课，除了狩猎了一头野熊、几只山羊以外，就是弯弓射箭力图能胜过温侯辕门射戟，只可惜那吕布短命，父亲神勇，让他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
“哈哈……哈。”
还未来得及听曹操接下来的抱怨，郭嘉早已笑得有些掌不住，也不知仍是在笑，还是把头埋在被子里压抑住洪水猛兽一般催迫上来的咳嗽，到最后只能听见他微弱的气声，看见的是他消瘦肩膀几乎无力的颤抖。
有个声音似乎在曹操耳边不断的重复——或许他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重复的多了，连曹操也一并失控起来，竟抓起了他无数次想替他扔了的酒坛，痛饮了几口以后，方觉得人生在世，虽然苦短，除了战场上烽烟火雨的杀伐和这灼烧咽喉的火辣辣的疼痛，才有那么几分报复的快意。
如今北方初定，他无用杀伐，才又在病榻之上，捡起了这酒坛吧。
——倘若安心静养，方可延命。
——何为安心，如何静养？
——平心静气， 茂率修德。
——假如做到，又能延命几何？
曹操看不清连灯烛都未点燃的军帐里郭嘉现在的表情。
“下邳一战，水火无情，嘉伤天害理之处，又岂是修德就能填补？”
他总是这样一针见血，时而令曹操哑口无言。
“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
世人皆愿我克己而苟活数载，今江北已平，既天不假年，我宁一死。”
既是诗人，又如何不懂这才子的骨气。
……
“丞相，丞相？您方才说要去何处？”
车夫见叫停了车驾的曹操迟迟不肯发令，不由在车外唤了几声。
何处？
“明知故问，你去把方才街上那人给我接回相府，孤要重重地罚他。”
“丞相，此处并无人啊。”
并，并无人。
“丞相今日七夕宴上多饮了几杯，本在车厢里一路小憩，只到了这酒肆边上急唤小人停车。丞相想必是醉了。”
“你，唤孤什么？”
“丞相。”
建安十二年九月，曹操远征乌桓，郭嘉病逝。
建安十三年，曹操拜相。
他是没能看见孤今日做了这大汉丞相的。
“孤可有失言？”
“方才您在车厢睡着，小人只听见您说了什么簪子，又说乌江，而后就笑了。”
“孤做了个梦。”
梦见他参与了，他已经耗尽了的时间。
车夫点点头，没再搭话，只小心翼翼抖了抖缰绳，而车又复行在青石道上，再不回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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